现在想来,我爱读书的“恶习”是遗传自父亲,这也是他给予我的最大财富。 父亲一直骄傲地声称,打小就看出我是吃皇粮、拿笔杆子的。他嘴里的“文曲星下凡”,不过是自编自演的童话。我抓周时,他拿出一本书和一把镰。或许怕伤了我,镰被放置得好远,抓书成了我唯一的选择,这却让他骄傲了一辈子。 父亲喜欢读书,书读得也好。但他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。那时,肚子都填不饱,更别提书了。还好,乡人伶牙俐齿。干活时,你一嗓子我一嗓子,那些英雄豪杰就卷着泥腿子跑出来。歇息时,你一句我一句,那些鬼怪神仙一个个明眸善睐。 父亲戏唱得好,故事说得也好,有事没事,就长腔短调地说唱,也打开我人生的第一本书。在那精神匮乏的岁月,父亲用一个个神话、传说和故事,把我哺育得茁茁壮壮。 后来,有了录音机,父亲这样的说书人也失业了。大家围坐在一起,搭乘着一个故事,在时光里沉浮。于我,父亲的说唱也失去魅力。也是从那时起,父亲渐渐变得沉默寡言,从我的精神导师,变成患难兄弟。 我听书很馋。有次放学,经过邻村,大喇叭里在说《三国演义》。我听得入了迷。父亲来找我吃午饭,却和我一起听起来。最后,母亲出现了,拿根荆条,赶鸭子般把我们父子俩抽回家。为此,我们懊悔了很久——因为错过了赵子龙七进七出大战长坂坡。 生活慢慢好起来,除了能吃饱,还有书看。我和父亲却显得“不务正业”——这是母亲痛心疾首的评价:老的不正干,看看看,看书可管当饭吃、当钱花,让你种地真是屈才了;小的不学好,看看看,作业做完了吗?考多少分?看那闲书能上大学吗…… 一通训,书没收。父亲被罚干活,我背课文。母亲咬咬牙,舍不得撕书,藏起来。呵呵,这难不住我们!于是乎,又偷偷摸摸窃读,读到忘情处,母亲又大煞风景地出现…… 大伯是老师,藏书很多。父亲就怂恿我去借,借不到,就窃。书到手,还要提防母亲。待晚上,父子俩躲在被窝,秉手电夜读。我读得快,父亲慢,读着读着,我就等不及父亲了。我翻过去,父亲翻回来……争吵升级。结果往往是,母亲抢过书,各打三十大板。 那时,我识字少,遇到陌生字,就问父亲。他不会时,就会意读,我也会意学。直到现在,我的拼音都很差。朋友戏谑我,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。哎!就是说了他们也不明白,我的语文是只上到四年级的父亲教的。而我亲爱的父亲,自学却未成才。 早年落下病根吧?如今,我疏于交际或许是应酬,唯独喜欢读书写字。这让我显得格格不入。父亲也是,虽然母亲不再干涉他读书了,可拿起书,读着读着就睡了。和我一样,父亲的床上也堆满书,也经常会梦见过去:父子俩躲在被窝里抢书看,被母亲发现…… 遇到喜欢的书,我仍会买,一本本寄给父亲。人生漫漫,我不能陪他了,但书可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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